为开采秘鲁莫罗科查镇地下的铜矿藏，推进特罗莫克(Toromocho)项目，矿业巨头Chinalco矿业公司新建了一座小镇，用于安置莫罗科查约5000位居民。这一举措曾被宣传为外来企业和当地社区创建和谐关系的一大胜利。但六年后的今天，由于经济前景的不确定性，新的定居点有成为空城的风险。

 

在秘鲁中部海拔4700多米的高原上，寒冷的山区中还住着65家拒绝搬迁的原莫罗科查镇家庭。作为那里最后的留守者，他们的诉求一直迟迟得不到解决。过去六年间，他们一直生活在特罗莫克铜矿开采造成的震动、灰尘和爆炸声中。铜矿经营方在这个超大型项目上投了44.76亿美元。

 

重型机械已经夷平了村里的大部分建筑。全球第二大铜矿生产企业——Chinalco要在这里建露天矿坑，以便开采地下的矿产。2012年以前，莫罗科查镇有居民5000多人，但此后96%的人离开了那里，更多人搬到了Chinalco在12公里以外建造的新镇上。

 

仍旧留守在老镇的居民生活困难，他们也是持续社会冲突的主角。该矿距离秘鲁首都利马160公里，是秘鲁最大的铜项目之一，一个投资金额达到13.55亿美元的方案计划对这个矿进行扩建。

 

“这里没有生意，什么都没有,”老镇最后的居民之一费利萨·阿拉尼亚在她那阴郁的杂货店里边哭边说。她说, 以前平均每天能卖掉45美元的东西，现在货架上全积了灰，剩下的东西只能给自己家人用。

 

莫罗科查的搬迁项目触发了两大冲突：新镇居民面临的困难和老镇上拒绝搬迁的居民。图片来源：Marco Alegre/Convoca

 

Chinalco试图和剩余的居民协商，但居民坚持不愿接受之前的搬迁条件。“他们给我们的条件就如同面包渣，” 阿拉尼亚的丈夫马克西莫·迪亚兹说。迪亚兹是一名木匠，同时也是莫罗科查利益保卫和发展广泛阵线(Broad Front for the Defens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Interests of Morococha，简称FADDM)的主席。FADDM是一个动迁工作开始之后成立的组织。

 

Chinalco购买土地时不承认居民的土地所有权，搬迁居民代表诺埃·加麦拉称。他解释说：“Chinalco只对建筑物给出了报价，而土地却没有。”

 

2017年3月特罗莫克项目扩建工程获得秘鲁能源和矿业部的批准，而就在扩建获批的同一天，时任副总统马丁·维兹卡拉接替了因深陷政治危机而辞去总统职务的佩德罗·巴勃罗·库钦斯基，就任秘鲁新总统。

 

2018年 6月, Chinalco在维兹卡拉本人在场的情况下宣布扩建工程动工。“如果投资代表发展和进步，那国家就是投资的盟友，”维兹卡拉说。扩建后的特罗莫克项目预计每年将带来20亿美元的收入。

 

然而为了实现这一目标，Chinalco必须完成搬迁。

 

“如果他们不能和我协商(一致)，那就必须还我平静的生活，”迪亚兹说。“

 

采矿爆破就像地震一样，我家车间的屋顶都被(落石)弄坏两次了，”他说。

 

通往莫罗科查的道路

 

利马与莫罗科查的距离：173公里

 

民众、执法部门和当局之间正相互失去信任，莫罗科查镇居民埃尔维斯·阿塔查华称。

 

Chinalco一直希望向世界展示自己是一家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公司，而且在这方面，Chinalco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特罗莫克项目对Chinalco的母公司中国铝业集团而言非常重要，该矿的储量估计达到15.26亿吨。根据秘鲁国家矿业和石油学会的数据，2018年上半年秘鲁铜出口总值76.96亿美元，其中61%运往中国。

 

“众所周知，中国的铜矿资源稀缺，” 2016年11月，时任Chinalco矿业总裁黄善富在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说。“该项目(特罗莫克)的启动将为保障中国铜矿资源供应逐步打下坚实的基础，”黄善富表示。新浪财经等其他中国媒体对中铝公司在铜矿石价格下跌和公司亏损的情况下扩大开采规模是否明智提出了质疑。

黄善富坚称满足莫罗科查镇居民的需求将是首要任务：“我们认为有必要传达出公司的责任感，实现经济与当地社区的协同发展，就像公司座右铭说的那样：首先为当地社区发展做贡献，然后考虑项目成果。”

 

然而，居民对公司的不满显而易见。“(你知道)他们试图让我离开我的房子多少次了吗!”埃德尔米拉·阿尔提卡愤怒地说。阿尔提卡房子的前面被打上了Chinalco的标志。

 

新镇子

 

从这座废弃的村庄驱车20分钟，就能到达Chinalco新建的小镇。新镇和原来的莫罗科查镇位于同一个区，由一栋栋面积54平方米、外观酷似亭子的小住宅建筑组成。搬迁工作于2012年10月启动，新的莫罗科查镇可以容纳超过1200多户来自老镇的家庭。

 

秘鲁住房部2011年的一份报告称，新镇选址存在地层沉降、洪水和地震等风险，因此并非最佳选择。政府部门称，新镇位于两个泻湖之间，一旦发生意外的地质活动，泻湖就可能溢出。

 

搬迁前公司曾承诺会改善居民的生活。目前该区87%的房屋是砖混结构(而不是泥土)建造的，自来水、电力供应等基础服务的覆盖率也大幅增长。

 

莫罗科查新镇看起来整洁小巧，更像是一座玩具小镇。

 

Chinalco建设的新镇。图片来源：Marco Alegre/Convoca

“有时候你看到的狗比人还多，”新镇居民、新镇的商会主席卡拉·维多利亚说。“你看看这条街，一片死寂，这就是每天的常态。”

 

前秘鲁环境部副部长、经济学家何塞·德·伊查威说：“人们离这一片的经济中心太远了。”

 

秘鲁国立中心大学(Peruvian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Centre，简称UNPC)2018年的一项研究显示，80.6%的新镇居民认为他们过去在老镇居住时的经济状况要更好一些。

 

2013年，秘鲁国家卫生研究所对当时仍住在老镇的居民进行了调查，发现其中52%的居民同意搬迁，但76%的人表示他们并没有参与2006年关于搬迁决策的讨论。

“目前还不能说搬迁工作已经完成，既定的方针都没有得到落实，关键问题是新镇的经济发展能力，”哈维尔·贾恩克说。贾恩克是一名律师，通过非政府组织Muqui网络帮助当地社区和Chinalco进行谈判。

 

政府将莫罗科查居民的土地卖给了Chinalco，这一点让居民们无法接受。图片来源：Marco Alegre/Convoca

 

“说句公道话，关于重新安置的问题，Chinalco一直在和地方当局对话，也提出了让步，但项目这么大，出现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也是难免的，”一位知情人士告诉中国的《21世纪经济报道》。

 

老镇上的情况完全不同。沃尔坎(Volcan)、阿根腾(Argentum)和奥地利杜瓦兹(Austria-Duvaz)三家矿业公司的雇员和分包商就住在附近的营地上，经常光顾老镇。“这些公司的工人到老镇上买东西，为小微企业提供就业，由此带来的经济活力不会因为特罗莫克项目的发展而改变，”Chinalco的影响研究报告称。

 

相比之下，新镇正处在关键时刻。卡拉·维多利亚警告说，新镇的商业几乎完全依靠Chinalco，但Chinalco矿区的商品和食物需求能够自给自足，这阻碍了新镇的消费。

 

作为商人代表，维多利亚向Chinalco转达了大家的意见。

 

“我们只想自由地做买卖，不用害怕明天会被‘标记’，也不用担心他们再也不来买东西，”维多利亚说。“为此，我们必须像以前一样，周围有更多的矿业公司。如果没有，这里的生意会像蜡烛一样被熄灭，就像现在这样，”她还说。

 

新镇的这个市场很能说明问题。周五上午10点，市场的过道里一片漆黑，到处都积满了灰尘。

 

马克西莫·迪亚兹和他在老镇上的邻居们拒绝搬迁到经济活力低下的新镇。图片来源：Marco Alegre/Convoca

 

失业影响收入和消费，Chinalco在影响研究中承诺“无论男女，只要符合(特罗莫克)项目工作所需的培训要求，就会为他们提供平等的就业机会”。

 

现在离开新镇的大多是女性，镇上 5155位居民中，男性有3486人，女性仅有1669人。

 

UNCP对新镇294户家庭的调查显示，2017年新镇失业率达到了52%。正是因为缺乏稳定的就业，留守在老镇的居民仍然反对搬迁。

 

塞萨尔·雷纳曾经是莫罗科查市政机构负责搬迁工作的顾问，他认为受影响的居民同意将房屋出售给Chinalco是错误的。他们应该先完成对搬迁条件和新镇发展可行性的谈判，随后再出售房屋。

 

雷纳称，这个过程“反了”。由于土地所有权已经转让，社区无法向公司施压，要求其履行承诺。2008年起相关民众、地方当局和Chinalco就召开了圆桌谈判。但公司尚未与老镇居民达成最终协议。

 

没有明确的条款，新镇的未来更加渺茫。居民们担心这里会成为“鬼镇”。

 

“这是一个极端的情况，组织和社会机构都没有参与谈判的意愿，”哈维尔·贾恩克说。

 

秘鲁61%的铜都出口到了中国，秘鲁政府高度参与了特罗莫克项目。图片来源: Marco Alegre/Convoca

 

更糟糕的是，当地铜矿出现了污染迹象。今年4月，经卫生部诊断，有27名12岁以下的儿童被确诊为铅中毒。

 

这也不是该矿第一次出问题。2014年， Chinalco因被环境评估检查局(OEFA)指称存在滥用水资源的问题，而不得不暂停采矿作业。

 

近来，秘鲁政府大幅削减了对莫罗科查区的资金支持。根据秘鲁政府国家战略规划中心的一份报告，2017年政府对此地区在环境、经济、社会等领域的人均预算分别为1.5美元、0.7美元和8美元。

 

土地、铜和法律

 

2017年9月7日上午6时许，Chinalco的工人们将梯子搭在墙上，开始用大锤拆除废旧的市政大楼。这栋建筑曾经是一些老人遮风挡雨的地方。

 

居民们要求查看拆楼授权，但遭到警方驱散。

莫罗科查的公共建筑也被出售给了Chinalco，它们将要被拆除为铜矿开发让路。图片来源：Marco Alegre/Convoca

 

该建筑位于一块面积34公顷的土地上，当地社区和Chinalco关于这块土地一直存在纠纷。

 

2018年2月之前，这片土地一直是莫罗科查区政府的财产。2003年以来，政府一直承诺会把这片土地的所有权授予当地土地所有者。但由于秘鲁当局采取了一系列迅速的行动，目前这34公顷土地都划到了Chinalco的名下。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莫罗科查利益保卫和发展广泛阵线副主席埃尔维斯·福斯特说。

 

所有权变更所依据的只是两项条例。

 

第一条是2017年11月公布的加快土地征用的法令，该法令表面上是为限制自然灾害带来的人力成本而采取的预防措施，实际上取消了高风险地区的合法土地所有权。

 

取消高风险地区的土地所有权可能会影响老莫罗科查房屋的法律地位。当地政府决定，由国家资产监管局(National Superintendency of Assets，简称SBN)负责管理这些土地。

 

莫罗科查新镇的居民称老镇更具经济活力，抱怨Chinalco所承诺的美好愿景并未实现。图片来源：Marco Alegre/Convoca

 

第二项条例剥夺了业主在房屋因关系其自身安全问题必须被征用时的发言权。政府下达了一条“不确定公告(declaration of intangibility)”，基本上宣布危险地区的所有房屋都无法居住。该条例于2017年1月10日生效。

 

这些日期是理解莫罗科查法律程序速度的关键所在。

 

该条例生效前一天，时任矿业部副部长的里卡多·拉博·福萨被秘鲁能源和矿业部任命为AMSAC的总裁。AMSAC是一家致力于采矿项目监管和环境修复的秘鲁国有企业。1月17日，拉博到董事会就职。一天后，企业管理层要求对老莫罗科查市政大楼所在的34公顷土地执行上文提到的“不确定公告”。

 

拉博是一名经济学家，拥有多年的采矿行业从业经验，2006至2014年曾供职于英澳矿业巨头力拓集团，该集团在秘鲁北部的卡哈马卡省经营La Granja铜矿项目。

 

Chinalco的母公司中国铝业集团正是力拓集团的股东之一。

 

2018年10月26日以来，我们多次要求采访Chinalco矿业公司的代表，曾给企业事务经理、官方发言人阿尔瓦罗·巴雷内切亚·查韦斯留言，并试图联系前矿业部副部长拉博，均未得到回应。

 

Chinalco对莫罗科查的安置曾被视为成功的搬迁示例，但现实却是一个复杂的局面。图片来源: Marco Alegre/Convoca

与此同时，莫罗科查的冲突一触即发。

 

“听说Chinalco要来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简直高兴坏了。幸运的大门向他们敞开了!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这种事，”66岁的木匠马克西莫·迪亚兹说。迪亚兹见证了莫罗科的发展，而这要归功于其地下埋藏的矿产。

 

但现在，该镇历史上最大的投资项目——特罗莫克超大型项目却与社区关系紧张。迪亚兹坚定地呼吁对投资进行负责任管理：“我们不反对任何形式的矿产开采，我们所有人都指望它呢。”